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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信诗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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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信诗选


O隧道

经过后才意识到它真实存在。
车子驶出很远,隧道留在黑暗山腹中
独自蠕动、膨胀、生长……

——像是被遗弃,不断放大
我们的错误。

它吞咽暴雪,吐出我们:向着
北方无遮的原野。


O暴雪

高原的中心:一座白石头宫殿。
那里一群饶舌的黑乌鸦在讨论外面的坏天气。
空气大面积塌陷。海水在大洋周边
喷吐泡沫。

林中的光线越来越昏暗。手稿散落。
木板嘎吱吱作响。
圈着大牲畜的畜棚,在不远处轰然倒塌。

风卷起树叶、乌鸦、碎石、尖叫……
向天空的大漏斗倒灌:
一株巨型雪松
拔地而起。钢琴被一双手反复击打。


O大雪

看见红衣僧在凹凸不平的地球表面
裹雪独行,我内心的大雪,也落下来。
渴望这场大雪,埋住庙宇,埋住道路,埋住四野,
埋住一头狮子,和它桀骜、高冷的心。


O雪

静听世界的雪,它来自我们
无法测度的苍穹。天色转暗,一行诗
写到一半;牧羊人和他的羊群
正从山坡走下,穿过棘丛、湿地,暴露在
一片乱石滩上。雪是宇宙的修辞,我们
在其间寻找路径回家,山野蒙受恩宠。
在开阔的河滩上,石头和羊
都在缓缓移动,或者说只有上帝视角
才能看清楚这一切。
牧羊人,一个黑色、突兀的词,
镶嵌在苍茫风雪之中。


O梦境

那雪下得正紧,山脊在视域里
缓慢消失。五只岩石一样的兀鹫在那里蹲伏,
黑褐色的兀鹫,五个黑喇嘛。
我从梦里惊醒,流星满天飞逝,像经历了
一遍轮回:一件黄铜带扣,拭去浑身锈迹。
那雪下得正紧,转瞬弥合天地——
梵音般的建筑,雕塑一样升起。


O落日研究

多年来我保留着观察落日的习惯。
我的收藏夹中,藏有版本不同,形制不一
色泽和质地各异的落日标本。
我自诩对落日的认识不会逊于他人。
有一次,在郊外江边,荒草深处
找到一处废弃的旧泵房
从此我每天的散步都会延伸到这里。
傍晚,暮光疾逝,江风四起
我怀着悲欣交集的心情
靠在旧泵房锈迹斑斑的铁门上
独自一人,打磨、制造自己的落日。


O秋天

秋天是一匹母马,我牵着它。
它的眼神清朗、温暖。
它的脚步,不疾不徐。
它的肚腹浑圆、微微下垂,那里
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。
我们从冰草偃伏的湿地起步,沿着缓坡
慢慢向阳光照亮的山脊行进。
秋霜满坡,草木凋零,只有一束束
蓝色的玉簪龙胆噙露绽放。
我摘了一朵
佩在它温热的额际上。
母马侧过头,用它的面颊,轻轻
蹭了蹭我的。


O墓志铭

总会到来:让我长卧在这片青草下面,与蚁群同穴。
让风雨食尽这些文字:我曾生活过。

我与世界有过不太多的接触,近乎与世无补。
我恬退、怯懦,允容了坏太多的恶行。
我和文字打交道,但我是一个糟糕的匠人。

我缓冲的血流,只能滋养天底下一朵柔弱的花朵。
那是我未具姓名的女儿,集美丽善良于一身,
在露水的大夜中疼醒。

总会到来:这清风吹拂的大地,
这黎明露水中隐去的星辰……


O山坡上

车子经过
低头吃草的羊们
一起回头——
那仍在吃草的一只,就显得
异常孤独


O河曲马场

仅仅二十年,那些
林间的马,河边的马,雨水中
脊背发光的马,与幼驹一起
在逆光中静静啮食时间的马,
三五成群,长鬃垂向暮晚和
河风的马,远雷一样
从天边滚过的马……一匹也看不见了。
有人说,马在这个时代是彻底没用了。
连牧人都不愿再牧养它们。
而我在想:人不需要的,也许
神还需要。
在天空,在高高的云端,
我看见它们在那里。我可以
把它们一匹匹牵出来。


O鸟鸣与落日

鸟鸣是清晨在扑满里轻轻碰响的银币
落日是黄昏码头上塔吊间悬空的鸟巢
入睡前,我把两者放入同一首诗中
轻轻合上的诗集——
落日的扑满中装着一枚枚清凉的鸟鸣
鸟鸣在燃烧的塔吊间来回撞击,响成一片


O独享高原

点燃烛光,静听窗外细致的雨水。
今夜的马,今夜的峭石,今夜消隐的星辰
让我独享一份冷峭的幽寂。
让我独享高原,以及诗歌中
无限寂寥的黑色毡房。

我于这样的静寂中每每反顾自身。
我对自己的怜悯和珍爱使我自己无法忍受。
我把自己弄得又悲又苦又绝望又高傲。
我常常这样:听着高原的雨水,默坐至天明。


O雪夜独步

现在只有雪粒划破空气的声音。
现在一个人面对黑夜和内心。
现在醒着,是一座孤岛。
现在写下诗歌:
雪是月光和酒,而夜晚是起伏的波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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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分类: 诗歌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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